看电视剧《平凡的世界》时，我陆续在微信上发了几条感想。其中有两条是这样的——今晚，在万米高空的机舱里，继续看《平凡的世界》。暴雨中，田晓霞为救一小姑娘而被洪水卷走，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一个美丽而高尚的灵魂化作了不朽与永恒。这时候片尾曲《神仙挡不住人想人》再次唱起：“山，挡不住，挡不住，挡不住，挡不住云彩；树，挡不住，挡不住，挡不住，挡不住风；神仙，挡不住，挡不住，挡不住，挡不住人想人；神仙，挡不住，挡不住，挡不住，挡不住人想人！羊啦肚子手巾哟三道道蓝，咱们见啦面那容易哎呀拉话话难；一个在那山上哟，一个在呀沟；咱们拉不上那话儿，哎呀招一招哟手；啦见那村村哟不见呀人，我的泪格蛋蛋抛在哎呀沙蒿蒿林……”凄婉的旋律，苍凉的声音，还有晓霞和少平回闪的镜头，让我忍不住泪流满面——这对我来说，是极少极少的（好像没有过）。——2015年4月10日“别给我谈理想，戒了！”这是一个调侃的车贴。虽然是幽默，但也反映出现在一些人对假大空“理想”的反感。是的，小时候说“理想”，前缀词只能是“共产主义”。那时候是不允许个人有理想的——那叫“个人主义”。但《平凡的世界》通过孙少安对富裕生活的追求，还有孙少平对外面世界的向往，以及田福军让黄土地醒来的梦想，歌颂了扎根于朴实大地的理想。《平凡的世界》为理想唱了一曲嘹亮的赞歌！——2015年4月12日真没想到，《平凡的世界》会以这样残酷的方式结束。悲剧就是把人生最美好的东西撕毁给人看。除夕风雪弥漫的山路上，少安、少平、兰香等人拉着已经身患肺癌的秀莲走在回家路上。天空中，是绚烂的花炮，映照着秀莲无力而美丽的笑容。信天游《神仙挡不住人想人》再次响起，不由得热泪不再次冲决眼眶……——2015年4月12日该剧音乐的创作者胡小鸥是我二十多年前在成都玉林中学教过的学生。当年读书的时候，成绩平平，并不拔尖，但音乐天赋突出，高二上学期读完，就退学回家复习，准备考音乐学院。后来我调离了玉林中学，工作单位也变了好几个，和小鸥的联系渐渐少了。大概是七八年前吧，我在报上看到，说一位中国青年作曲家荣获一项国际作曲大奖，这是第一位中国人多的这个大奖，获奖者的名字是“胡小鸥”。媒体是这样报道胡小鸥的——成都出生的70后，毕业于四川音乐学院，后赴美国学习作曲，是西部省区第一个在美国把作曲读到博士的人。曾荣获莫顿·古尔德世界青年作曲家奖、达维多夫斯基音乐节作曲奖、乔治·埃奈斯库国际音乐节唯一作曲大奖（近50年以来中国音乐家在该赛事中荣获的最高奖项）等，曾为美国密苏里州堪萨斯大学作曲系博士研究生院助教。第一位被意大利卡萨玛吉奥国际音乐节邀请的驻音乐节华人作曲家，被当代作曲大师、配乐大师菲利普·格拉斯誉为“具有新音乐语言的作曲家”。 那段时间，我曾接到胡小鸥父亲的电话，除了向我报喜，同时还“感谢李老师对胡小鸥的培养”，我在表示祝贺的同时，真诚地说：“和我没关系，我又没教过胡小鸥作曲啊！”他父亲说：“您教会了他做人。胡小鸥还一直记着您，至今还保留着高中时代的作文呢！”我调到武侯实验中学后，一直想给学校创作一首校歌。先是在校内征集歌词，然后将这些歌词匿名贴出来，让全学校师生投票。结果我写的歌词名列第一。我先请学校几位音乐老师谱，但谱出来后连他们自己都不满意，要我找一位作曲家谱。我想到了胡小鸥。给他联系，他毫不犹豫答应了。我知道他实在太忙了——一会儿在美国，一会儿在加拿大，一会儿在北京，一会儿在成都……但几个月后，他把歌给谱好了。还说：“如果不合适，你校的音乐老师可以修改调整。”音乐老师请几个孩子试唱，立刻便受到孩子们的喜欢。于是，每周一的升旗仪式上，全校师生唱完国歌后，胡小鸥谱曲的校歌便在操场上空响起。电视剧《平凡的世界》刚开始在几家卫视播出，我便听说反响不错。我是在网上下载观看的。那几天晚上，一打开电视剧《平凡的世界》，每当音乐响起，我就觉得很亲切，因为这是胡小鸥创作的。我不懂音乐，但确实被打动了，有的时候随着剧情而响起的音乐，扣人心弦，特别感人。看到少安结婚那一场，音乐和剧情的完美结合，让我忍不住给小鸥发微信：“你这部作品的音乐确实太棒啦！此刻我正看到少安准备新房时，润叶突然闯进来说是要和秀莲抢少安，少安默默看着润叶，润叶含泪看着少安，此时的音乐让我的眼泪也蓄满眼眶。所以，忍不住给你发微信点赞！”胡小鸥马上回我：“我记得这场，你慢慢往下看，还有很多感人的地方。我觉得整部剧创作态度认真严肃，完全区别别的电视剧。我很少发我做的影视作品，我觉得不应该称为作品，这次平凡的世界我不遗余力推广，因为我认可这次的创作。”我又回他：“好的。我和孙少平是同龄人，他读高中时我也读高中。大学时读了这部小说就很感动。论年龄，你比我低一辈，但因为这部电视剧，我们的心得以相通。”他说：“好的作品能够跨越时代。谢谢李老师，这算是我影视音乐的代表作品了！”我想起胡小鸥说过四月份要回成都来看我，便又说：“下次来我校时，好好给我讲讲这部作品的音乐是怎么创作的。”他说：“一定的！！！”其实，我的愿望远不只是让他给我讲音乐创作，我还想让他给我的学生做一次演讲。后来我给他说了这个想法后，他很爽快地回我：“没问题！”4月19日那天，他给我发微信说回成都了，想来学校看我，并给学生做演讲。我知道他很忙，便问他什么时候方便，他说将就我，什么时候都行。我和学校书记商量了一下，最后将他演讲的时间确定在4月22日周三下午。他问我讲什么，我说：“随便你讲什么，只要你认为对孩子们有益的。”他说：“那我就讲讲我的经历吧！”那天中午，我开车去接小鸥。车到他住处的街边，他已经在那里等我了。虽然二十多年没见面，但他几乎没有任何变化。我说的不仅仅是外貌变化不大，他的神情与气质都没什么变化。见到他之前，我还想，毕竟他现在是有一定国际知名度的音乐家了，搞艺术的嘛，怎么也应该有点“气质”，要么西装革履，风度翩翩；要么衣着怪异，举止另类，至少头发应该很长很长。结果，眼前的胡小鸥，一切都是正常而平常的，朴素而朴实的。普通的发式，普通的衣着，完全就像一个高中生。无论走到哪里，你也不会以为他是一位知名的艺术家。他坐进了车，直说：“我是学生，居然要李老师来接……”我打断他的话：“接著名作曲家，这可是我的荣幸啊，哈哈！”接到了学校，刚下车，便碰见我校的许应老师和杨翠容老师。胡小鸥分别很真诚地和她俩握手。两位老师说：“见到偶像了！”我先领着小鸥参观了我的资料馆。在资料馆里面，他被一件件体现我成长的实物、照片和文字吸引了，更被谷建芬老师当年给我的学生写的歌谱和信件所打动了。他说：“谷建芬老师的人格太伟大了！我以前听说过她给您的学生谱歌，我以为只是谱了歌，没想到谷建芬老师后来一直关心您的学生，写了这么多的信！真的太了不起了！”我特意将一套谷建芬老师歌谱和书信原稿的复印件送给了他。我说：“你们是两代作曲家，有些东西是相通的。”在我的办公室，我们随心所欲地聊了起来。他给我谈了他离开我之后的经历，经过八个月的刻苦复习，在考四川音乐学院时，击败了许多川音附中的考生，以第一名的成绩被录取，后来又到美国硕博连读，拿下了音乐博士的学位。我问他是什么时候想到要从事作曲的时候，他说：“是高中的时候。我这个人不喜欢按别人的想法做，喜欢有自己的想法。一次弹钢琴，我随意地弹了一段旋律，结果我的老师说，这就是作曲！”我说到到《平凡的世界》：“没看这部电视剧之前，我想象的音乐应该是许多民族器乐，结果没想到全是西洋乐器，但那旋律却是浓郁的中国气派。”他说：“是的。整个音乐的配器以西洋管弦乐为主，基本上没有用民乐。但音乐是中国的。”他说这正是他的追求。我说：“特别是你的片尾曲，太感人了。尤其第52集田晓霞牺牲时，歌声响起，旋律直抵人心，我忍不住泪流满面。”说着，我打开手机，和他一起看我保存的《平凡的世界》第52集。我问他为什么更多地不写歌呢。他说：“一般人都以为作曲家就是写歌，其实不是。当然，我也应约为一些歌星写过歌，比如为孙楠、王铮亮、姚贝娜，魏雪漫，徐海星等人，但我主要还是写室内乐，写交响乐，我还是想表现我个人想表达的东西。”他还说他不会轻易地接电视剧音乐创作，但如果真正打动他的作品他还是会接的。他说他和导演毛卫宁合作得很好。在这之前，是为毛卫宁导演的《十送红军》的谱曲。我说：“你真的很了不起。在文学、绘画和音乐这三类艺术中，文学和绘画都很形象，唯独音乐非常抽象。”他说：“是的。音乐是不好解释的，难以描述，就是一种感觉。但音乐对人的影响却是巨大的。有一句话，大意是，画面，语言达不到的地方，只有音乐能达到。”我说：“对的。这句话好像是，语言的尽头是音乐。”他说，他一会儿要给学生们重点讲，一个人的成绩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要发现自己的长处，将爱好变成一生的追求。“比如我，当年成绩中等，但我喜欢音乐，我就在这方面去努力。”我说：“你有这方面的天赋。”他却一直不认为他有天赋：“这个‘天赋’怎么说呢？也许就是在某个领域比别人先学了一些吧！不过，我觉得我的确是刻苦。记得我高中时练琴，需要用铅笔在五线谱上写写画画，有一天早晨，我爸爸发现我一个星期，削铅笔的铅笔屑就积了满满一个盒子。”下午第三节课，在操场上，小鸥站在升旗台上，给孩子们发表了演讲。说是演讲，其实就是聊天。他向孩子们讲述了自己的成长经历，鼓励孩子们自信、执着，并善于把兴趣发展成一生的事业。他说——要发掘自己的潜力。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学习还有劳动中有着怎样的潜力，还有在经过自己劳动获得的收获有多大的快乐。我希望你们现在就能理解明白这一点，能够找到自己的方向。我和李老师刚才都一再强调我当时是个成绩非常中等的学生，而且说实话，当时我们的作业是很多，但我找到了自己的方向，我就不再觉得苦了。我为什么要一直强调这一点？我想说，不要以为成绩能够决定你们的命运，不要以为成绩能够决定你们的一切，不是，应该是你们的人格和你们的能力，才能够决定你们的一切。这个是最最关键的！为什么我们不现在就开始努力去发现自己，去寻找自己呢？每一个人身上闪光的东西都是不一样的，完全不一样。大家都努力吧！好好的努力，在自己喜欢的方面，去挖掘他，去研究他，我相信将来你一定会非常成功的！他演讲赢得了孩子们的热烈掌声。最后，他亲自指挥同学们唱他为我校谱写的校歌。演讲结束后，许多孩子还围着他签名。我依然开车送他回家。在路上，他说起了我当年给他批改过的作文《悲鸿不悲，德华缺德》：“我现在都还记得这道作文题的由来。当时徐悲鸿的画展在成都举行，门前冷落；与此同时刘德华的演唱会却火爆轰动。但刘德华演完后偷税漏税一百五十万。李老师便给我们讲，徐悲鸿的作品终究会作为中国文化的精品流传下去，载入史册；而刘德华缺乏社会责任感，实在缺德！”他说到对现在某些歌星获得的太多，而对社会的付出与回报则太少太少。他对这些明星很是看不起。我一方面暗自感叹他记性真好，对高中时的一篇作文都还记忆犹新；同时也感到了小鸥作为艺术家的社会良知。晚上，许应老师在我的微信上说：“今天见到了艺术家，让我感到意外的是，他是那么的质朴和谦！颠覆了我对艺术家的认识。”是的，二十多年过去了，小鸥已经从一个琴童成长为颇有作为的作曲家。但善良、正直、真诚、朴实——他做人的这些本色依旧没变。